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列为2025年九大经济工作之首。内需主要包括投资与消费。2024年，消费对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的贡献率为44.5%，投资为25.2%，二者合计接近70%，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我国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呈现下降趋势。在当前国际经贸环境日趋复杂的背景下，如何进一步发挥内需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是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国内长期积累的一些深层次结构性矛盾集中显现，内需不振、预期偏弱等问题交织叠加”，这一论断表明，内需问题与预期有着直接关系。因此，如何稳定预期对全方位扩大内需有着基础性作用。
投资对经济增长具有重要作用，近年来，我国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保持在40%左右，但各年的波动较大。2024年，我国通过“两新”（即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推动设备工具投资增长15.7%，重点领域设备更新总量超过2000万台（套），对全部投资增长贡献率达到67.6%。然而，在投资领域仍存在着民间投资占比持续下降、风险投资创业投资等有待进一步提升等问题，从而需要通过预期管理，提振信心，从而保持投资稳定增长。
（一）要找准民间投资增长放缓的症结。从总体上看，我国民间投资呈现出积极态势。扣除房地产开发投资，民间投资增长6.0%。不过，应该看到，我国民间投资在全部固定资产投资中的比重持续下降趋势仍然存在，民间投资占全部投资的比重，在2011年达到60.4%，并在之后的七年时间里持续保持着60%以上的水平，并于2018年达到62%，之后呈现出稳步下降趋势，2024年降至50.1%（见表）。其间，虽然有房地产投资下滑等因素的影响，也应该看到，预期偏弱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以风险投资为例，风险投资由于其固有的特性，要求投资者对未来有着较好的预期，我国风险投资近年来波动较大，整体上看，自2021年开始，也出现了下滑的迹象。
可以看出，由于受到预期偏弱的影响，我国民间投资动力有所不足。民间投资的预期偏弱来源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我国大部分行业都存在着产能利用率不足问题，企业对未来市场需求扩张的预期不足。2024年第4季度，我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产能利用率为76.2%,达到近三年的高值，但仍不足80%。因此，企业对既有产业扩大产能的投资缺乏动力。而从新动能投资来看，近年来，我国新动能产业快速增长，成为新增投资的重要来源。例如，2024年，高技术产业投资增长8.0%，其中高技术制造业、高技术服务业投资分别增长7.0%、10.2%。然而，从整体上看，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虽超过13%，但尚不足以成为带动投资的主力军。二是近年来企业的利润率波动较大，企业无法对投资效益形成稳定预期，从而投资积极性不足。2024年，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利润总额74310.5亿元，比上年下降3.3%。三是在投资中占据重要地位的房地产投资受到房价、库存等因素的影响，企业对其预期偏弱。四是民营企业的融资预期不确定。近年来，民营企业的融资环境有了较大的改善，但存在着一些隐形的融资障碍，这些障碍的存在，使民营企业在获得融资方面存在着一定的不确定性，这影响其投资的积极性。
要找准民间投资放缓的原因，有针对性地采取措施，推动民间投资快速增长，从而扩大内需。一是要积极引导民营经济投入到重点行业，尤其是市场空间大、发展潜力强、符合国家重大战略和产业政策要求的行业。尤其是要通过信息公开、公平竞争等方式，改善民营企业的预期，引导民营经济不在一些产能过剩、过度竞争的行业继续投资。二是要通过改善市场环境，使民营企业形成对利润的稳定预期。要通过进一步完善市场竞争秩序，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从而使民营经济的经营环境更为优良，从而为其利润更为稳定打下基础。三是要全面落实民营经济法“投资融资促进”的相关内容，为民营企业获得稳定融资建立起稳定的制度措施，从根本上解决“融资难融资贵”等问题，从而为民营经济在投资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提供资金。
（二）要提高投资效益，积极扩大有效投资。我国当前仍处于经济平稳增长阶段，无论是在基础设施，还是在高新技术领域，投资都有较大的增长空间，要通过预期管理，引导各类资本投资到发展前景广阔、居民需求迫切的行业之中，从而提高投资效益。
第一，要鼓励加大对新动能领域的投资。进一步发挥高质量供给对需求的引领作用。通过发挥创新的作用，为社会提供新产品新服务，能够创造和引领需求。以新能源汽车产业为例，我国自2009年开始将其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予以大力支持。到2021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专利申请量占全球41.20%。在续航里程和充电速度、安全性与可靠性等方面取得突破，已具备与燃油车竞争的实力。这使我国新能源汽车消费快速增长。2023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分别完成958.7万辆和949.5万辆，市场占有率达到31.6%，出口120.3万辆、同比增长77.2%，均创历史新高。从全球来看，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量连续9年居世界第一，2023年在全球市场的占比达65%。2024年7月份以来，新能源乘用车零售销量开始超过燃油车，成为汽车消费市场的主力。这一案例说明，符合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需要的产业创新、产品创新，将极大地激发消费潜力，从而实现供给与需求的平衡。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推动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深度整合，开展新技术新产品新场景大规模应用示范行动，就是要求以创新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高质量供给带动消费新需求，从而实现供给与需求的协同，实现国民经济良性循环。
第二，要引导增加优质产品、优质服务的投资。随着我国居民收入水平的提升，社会公众对产品和服务的需求日益多元化，消费向多元化、品质化、个性化等趋势发展，而我国现有的供给体系，对此的匹配度仍有待于进一步提升，存在着较大的提升空间。例如，家电行业在我国是一个成熟行业，其需求长期保持稳定，已进入到置换为主导的市场，而近年来，家电行业的持续创新，对家电市场的稳定形成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一些创新产品不但能够提升消费者的生活品质，更为消费者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加大这些方面的研发与产能投资，既能够提升企业的效益，又能够找到投资的新增长点。另外，随着服务消费在我国居民消费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居民对优质教育、优质医疗、文化娱乐等方面的需求大幅度增加，这也存在着进一步的扩大投资空间。对这一部分投资需求，需要相关主管部门在市场准入、质量监管等方面进行更为精细化的工作，并在土地、金融等方面加大支持力度，从而推动这些投资快速落地。
第三，要支持对现有产业升级提质方面的投资。强调提高投资效益，也要重视对现有产业升级提质方面的投资。要稳定企业对既有产业发展的预期。新动能对我国未来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也是各级政府支持的重点，企业对新动能投资一般都会有良好的预期，而对旧动能的更新改造投资预期偏弱。应该看到，新动能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新旧动能协同对经济增长起到了支撑作用。而且很多新动能都是从现有的产业体系、生产结构中衍生出来的。在投资促进的相关政策体系中，要重视对旧动能的更新改造投资。在当前新一代信息技术全面渗透到社会生产中的背景下，要积极推动旧动能产业加大数字化和智能化等方面的投资，从而提升旧动能产业的发展潜力。
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日益显著，尤其是当前复杂的国际经贸环境下，消费对经济增长有着压舱石的作用。近年来，我国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带动作用波动较大。从根本原因上看，消费不能持续稳定增长的重要原因在于预期偏弱。
（一）对收入增长的预期偏弱，影响了消费者的消费欲望。消费是收入的函数，而在我国，消费更是受到收入预期的影响。从我国居民的收入结构来看，2023年工资性收入占居民可支配收入56.2%，就业预期是收入预期的重要影响变量。从就业预期来看，我国失业率仍处于较高的位置。2025年1至4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平均值为5.2%，这会影响到社会公众对就业的预期，进一步影响消费者的收入预期，从而对消费形成制约因素。从较长的时间来看，我国居民收入增长预期对居民收入有着显著的影响。2015年至2019年，我国居民可支配收入年均增长6.66%，社会商品零售额年均增长率是9.43%，而2020年至2024年的收入增长率为4.86%，但社会商品零售额年均增长率仅为3.49%。消费增速的下降幅度要远远高于收入增速的下降幅度。从收入增长率数据来看，2015年至2024年增长率最高的年份达到8.1%，最低年份为2.1%。这种收入增长的波动性，也会对居民的预期带来影响，进而影响消费。
（二）对社会保障的预期偏弱，增强了消费者的储蓄欲望。近年来，我国医疗、养老、教育等公共服务方面的投资力度加大，服务水平有了较大的提升，然而，与人民群众的期待仍有一定差距。在对社会保障预期偏弱的背景下，社会公众的储蓄欲望被强化。2016年至2024年，我国居民储蓄存款余额从不到60万亿元增加到了150余万亿元，增量超过90万亿元。尤其是2020年至2024年间，居民储蓄存款的增量接近70万亿元。一方面是收入增速的下降，另一方面是储蓄的快速增长，这势必对消费产生挤出效应。
（三）对消费环境与消费质量的预期偏弱，影响了消费的扩大。从社会主流消费发展趋势来看，随着收入水平的提升，消费需求向个性化、体验化、便利化、品质化转型，个性化消费、品质消费、情感消费、兴趣消费等将成为主流，更为关注无形的服务、产品的体验价值等带来的满足感，所追求的不仅是消费的产品本身，而更多的是消费所带来的体验感，以获取情感效用为目标的消费门类逐渐受到人们的追捧，一定程度上成为消费的新刚需。这种基于体验的消费，对消费环境和消费质量有着更高的期待，只有更好的消费环境和消费品质，才能推动消费真正实现快速增长。相对于分层、理性的消费需求来说，消费的有效供给明显不足，同质化、低端供给过剩，质量有保障、价格适中的服务总量不足、便利程度不够；精细化、高品质的供给短缺，需求强烈的高端、定制和特色的教育、健康等服务明显不足，服务供给体系的升级还没有完成，这制约了我国服务消费的增长。
从政策上看，要高度重视收入预期管理对消费的重要作用。现有的政策对提高居民收入比较重视。然而正如前文分析所发现的，暂时性提高居民收入，对消费的促进作用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消费预期稳定来源于就业的稳定，在当前的背景下，通过中小微企业的减免税政策、大中小企业融通发展政策、中小微企业特别支持政策等措施，推动中小企业运行迈上新台阶，拓展新就业空间，从而使在中小微企业工作的居民保持稳定增长；要深化低收入群体、就业困难群体精准帮扶，优化技能培训，切实提升就业能力，确保其收入增长；要发挥直播、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在就业服务领域的应用，提高就业匹配度，从而提升就业收入。要进一步优化公共服务，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要针对重点群体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减少预防性储蓄的增加，优化消费预期。加快完善居民生活保障消费的长效机制，着眼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发展需要，进一步扩大社会保险覆盖面。特别是要针对新业态就业人员、农民工等重点群体，分类施策、精准扩面，把更多人纳入社会保障体系。要进一步完善教育、医疗、养老等公共服务或准公共服务的提供机制，切实加强政府监管和引导，减轻居民教育、就业、医疗等方面负担，鼓励额外购买商业健康保险，提高抗风险能力。要进一步优化服务环境，推动与服务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针对文化旅游、家庭服务、健康保健等重点领域，优化消费环境，稳定消费者对消费质量的预期。
投资与消费均受到预期的影响，通过强化预期管理，还能推动投资与消费相互促进，形成良性循环，从而实现全方位扩大内需。
（一）以预期管理协同推进居民收入平稳增长和企业利润稳健提升。收入是决定消费的首要因素，居民可支配收入提高才能提升消费能力。不断稳定和扩大就业、促进居民增收致富，才能进一步提高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释放消费潜力。稳定预期，适度增加居民收入和稳健提升非金融企业利润，是促进消费与投资良性循环的重要基础。
（二）强化预期管理能够优化投资结构，促进消费。投资的目标是满足预期中的消费。然而，企业在投资过程中，对消费需求的分析会受到消费者的预期影响。例如，投资者预期消费者将会加大消费支出，因而投资于现有产品的换代。而消费者预期收入会增加，从而热衷于购买新一代产品，这样，投资者也能够通过投资获得更多的收益，从而进行更大规模的投资，消费者在企业的投资过程中，也会获得因增长而带来的收益，从而进一步扩大消费，投资与消费就能够起到相互促进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关键在于如何管理好投资者与消费者的预期。
（三）强化预期管理能够使投资更好地适应消费，从而避免“内卷式竞争”。在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很多企业对消费者预期理解不足，以价格作为唯一的竞争手段，通过降低产品品质、虚假宣传、以次充好等方式，直接或者变相进行价格战，从而对市场正常竞争秩序构成破坏，这种竞争方式偏离了市场良性竞争的轨道，是一种“内卷式”竞争，这对企业、行业、国家经济健康发展都造成了极大的破坏。通过预期管理，使消费者能够进一步提升消费欲望，企业获得更大的市场，其产能在市场交易中得以出清，这将使企业进一步将其竞争重点放在通过创新更好地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方面，持续增加创新投入，为社会提供更多的新产品新服务，从而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而消费者也从新的商品和服务中获得了更大的满足。
（四）推动公共投资精准化，优化企业和居民预期，从而促进投资和消费同步增长。合适的公共投资能够较好地改善企业的盈利预期，从而促进投资增长。例如，政府部门在交通、能源、水利等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投资，使企业预期运营成本可能下降，从而推动企业扩大投资。公共投资也能优化消费环境，从而促进居民消费。旅游景区交通道路等基础设施的改善，对促进旅游消费具有重要意义。而政府部门在养老、教育、医疗、住房等方面的投资，通过为居民提供优质低价的公共服务，减少居民的顾虑，从而使居民减少预防性储蓄，扩大当期消费支出，这也有利于扩大居民消费。
全方位扩大内需是当前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而无论是扩大居民消费，还是扩大企业投资，都与预期管理有着直接关系。因此，要高度重视预期管理扩大内需中的关键性作用，通过强化预期管理，推动企业扩大投资与居民扩大消费，从而使内需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更好地发挥出来。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林勇明,曹旭浩.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激发民间投资动力活力[J].中国投资(中英文),2024,(Z9):74-75.
③蒋瑛,黄其力.有效投资促进“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形成的机理研究[J].求是学刊,2021,48(03):75-85.